孔庙从祀的条件是相当苛刻的,所以名单里其实总共也就四五个人,都是明代思想史中有名有姓的人物,但这其中,引发最大争议的,还是王阳明。 王阳明的成就,到底够不够资格进孔庙? 《左传》里头,有一个很出名的“三不朽”理论,也就是“立德、立功、立言”。这三个指标,成为后世衡量成就的标准。如果以这个百世不移的标准来衡量,那么 王阳明的成就算是什么水平呢? 首先说这三大标准中要求最低的“立言” ,说白了就是得著书立说,作出一定的理论研究。再细化一点,按照儒家的标准,要么注经,要么修史,“言得其要,理足可传”,才能算数。如果要入孔庙从祀,那还必须对儒学思想有突出的贡献。 这一点,王阳明做到了。他的心学理论,上承宋朝陆九渊,在程朱理学之外别开生面,是明代思想史中绕不过去的重要内容。他广收弟子,即便在死后,其学术思想也能由他的弟子们继续发扬光大。直到晚明,心学思想依然有不小的影响力。
这等看来,王阳明功勋卓著,品德无亏,还成一家之言,这水平,孔庙从祀还不是理所当然? 但有关王阳明的争议,主要就集中在这个“立言”上了。 王阳明的心学,甫一出现,就引发了极大的争议。众所周知,心学思想与程朱理学在很多方面都大相径庭,在程朱理学把持了话语权,并已统治思想界几百年的情况下,如何才能绕过程朱理学,搞自己的一套呢? 王阳明是很机智的,他写了一本《朱子晚年定论》,这本书的中心内容,就是对朱熹的思想作了一定程度的“修正”。当然,鉴于程朱理学的权威性与影响力,王阳明不敢直接指斥朱熹说的不对,而是换了一种方式,他认为,朱熹的思想在晚年有了转变,而这个转变的趋势,就是更加倾向于心学的方向。他按照自己的理解,对朱熹的思想重新进行了阐释,并且宣称,你们对朱熹的理解都有问题,我这个分析才是对的! 这当然有点耍小聪明的嫌疑,但是,只有如此,才能既不得罪朱熹,不背负“毁谤圣贤”的骂名,又能继续推行自己的学说。这也可以说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吧。 但是, 再怎么打擦边球,程朱理学和阳明心学永远是分歧极大 ,怎么也搞不到一起去。随着心学的追随者日益增多,心学隐隐有挑战程朱理学的趋势,双方的辩驳问难,你来我往,唇枪舌剑。传统的理学家们对阳明心学,或嗤之以鼻,或大张挞伐,在他们眼里,王阳明的思想,不过是一种夹杂了佛学禅理的“异端”罢了。 在这种情况下,如果同意王阳明孔庙从祀,就等于确认其心学思想并非异端,而是儒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。这样一来,又要将程朱理学置于何地? 所以,王阳明孔庙从祀一事,刚被拿到台面上来讨论,就面临着极强的反对之声。 有关王阳明的争论,即便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,都闹的沸沸扬扬。他刚刚去世之际, 桂萼 便向嘉靖皇帝上奏,历数王阳明的“罪名”,除了擅离职守之罪(其实是因为病重不能任事),还有一大罪名,就是背离了朱熹格物致知之论,自己搞自己的一套。桂萼将阳明心学视为“邪说”,提议禁绝心学,以正人心。皇帝眼里最看不得这种人存在,这一下戳中了嘉靖皇帝的逆鳞,他马上下旨,王阳明的后人不得继续世袭伯爵之位。 一直到嘉靖皇帝去世,王阳明才再次翻案 ,隆庆皇帝重新恢复了其新建伯的爵位世袭,并为王阳明定下“文成”的谥号,此时,王阳明早已去世几十年了。 眼见王阳明恢复了名誉,万历初年,言官们继续上疏,荐举王阳明孔庙从祀。这个提议一出,理学与心学的争执再次炮火漫天。 由于王阳明的思想过于“离经叛道”,程朱理学信奉者中的保守派,甚至都不肯承认王阳明属于儒家。御史 石槚 语气激烈地上疏,宣称王阳明“谓之道德之儒则未也!”他无法否认王阳明的事功,只好对他进行人身攻击。理学家们厌恶王阳明到了这等地步,就更不要指望他们会支持孔庙从祀一议了。 在这个争执不下的关头,一个人的反对意见再次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——内阁首辅张居正。 按理说,徐阶与张居正关系不错,而徐阶就曾经支持王阳明孔庙从祀,那么,张居正作为徐阶的弟子,就算不支持,怎么也不该反对吧。 实际上, 张居正反对王阳明之从祀,倒不是因为学术分歧,而是因为另一个大问题,那就是心学一派对“讲学”的热衷 。虽然弘治年间,朝廷内外还以做一个“讲学大儒”为荣,但到嘉靖、万历之际,无论是嘉靖皇帝还是张居正,对于讲学的风气,都十分警惕乃至于敌视。你一个人发表观点就算了,要命的是,你还广收弟子,“号召门徒,互相倡和”,越搞越大。更何况,你讲的东西,还不是正统的程朱理学,而是一套公然宣称“我的灵明,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”的新理论。 因此,在朝堂上言出法随的张居正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当然不能允许有这样一股思潮在坊间涌动。他曾经下令捕杀了心学的信徒何心隐,活人他能整死,死人就更不必说了。 张居正心里很清楚,压制王阳明的地位,就能趁机杀一杀借讲学之机议论朝政的风气,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杀鸡儆猴。 有张居正的阻挠,王阳明孔庙从祀一事当然推不动。 这个问题直到张居正去世,才重新迎来转机。 万历十二年,御史詹事讲提出,王阳明应该有资格从祀孔庙。万历皇帝觉得有理,令大臣们讨论此事的可行性。但大臣们的观点还是无法达成统一,根据《国榷》的统计,在上疏明确表达态度的大臣中,虽然支持王阳明的人数已经过半,但也不乏反对之声。而且,负责安排从祀的关键人物,礼部尚书沈鲤,对王阳明也颇有微词,不愿轻易通过提案。 既然大家都站好了队,最后就轮到皇帝拍板了。这一次,万历皇帝选择支持王阳明。 其实,万历皇帝对王阳明本人也未必就那么有那么大的兴趣,但是, 张居正已经遭到清算,被树立为反面典型,那么,张居正曾经阻挠过的事情,当然就是好事 ,必须大力推动一番了。只有把张居正批倒,把张居正曾经作出的决定全部推翻,才能体现出皇帝对朝政的全面掌控,向全天下证明自己“乾纲独断”的能力。 皇帝定了调子,终于压服了一切反对之声,虽然仍然有大臣念叨王阳明离经叛道,诋毁其学说,但已不再能对王阳明的地位构成影响。经过了无数口沫横飞的争议,王阳明死后五十五年,他终于被明朝官方承认,正式定型为“儒家先贤”之一,进入孔庙,与朱熹等理学大儒同列,一体从祀。 孔庙从祀,不仅是一个学术问题,更是一个政治问题 。王阳明官方地位的沉浮变动,屡次变化,无不包含着种种政治上的考量。他的从祀提案,甚至成为政治斗争中的一枚棋子,王阳明如果泉下有知,恐怕也要无可奈何地微笑了。 总而言之: 心学思想与程朱理学在很多方面都大相径庭,在程朱理学把持了话语权,并已统治思想界几百年的情况。 周敦颐的濂学也被程朱理学拉进理学圈子,并且程朱理学把持了话语权,封为理学鼻祖。这个阴谋现在应该翻案了!!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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